“我來了。”沈望輕聲說，回答他的是一片靜謐。

房間裏幾乎都是沈望母親留下的東西，他考慮過無數次把這些搬走，然後永遠不再回到這裏。

可是那女人重病時說，她舍不得這個家。

沈國恒不領情，但他卻記得女人說過的每句話，甚至還有她吐字的速度和語氣，臉上細微的表情。

“長大了每個月至少來看媽媽一次，好不好？”女人說，“不去墓地，就回家。”

“媽媽好想看看你長大的樣子，看你長到二十三十，離開家，每個月回來吃頓飯。”午後的暖陽灑在女人蒼白的臉上，暈染出一絲紅潤，“我和你爸爸一起看著你，多好啊。”

“你爸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，你是我最愛的孩子，我舍不得走啊。”淚水突然劃過女人的臉頰。

沈望不笑時，眉目輪廓和母親極像，而女人的淡然在少年臉上卻顯現出冷淡的鋒利與囂張，漫不經心而不可一世，帶著尖銳的棱角。

兩人隔著時空對視了良久，沈望終於笑了笑，那雙承自沈國恒的桃花眼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：“我現在很好，我爸也是，你放心。”

他走到書桌前坐下，從書架上隨意抽出一本書，那些書都是女人生前的藏品，在偌大的屋子裏占據了大多數空間，但他能清楚地記住每一本的名字和位置，還能背出大部分內容。算是

對女人的紀念吧。他是最後一個能記起她的人了。

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，沈望沒去接，看屏幕在桌角暗下去。幾秒後那人又打一次，依舊不想接。隔了十幾秒，鈴聲又一次響了，這次沈望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了，除了範明浩沒人在這時候可勁兒地打騷擾電話。

按下接通，沈望有經驗地把手機離開耳朵三十厘米，穿透力極強的咆哮聲響徹雲霄：“阿望，你又回去看你媽了？你爸在嗎？你和他沒吵起來吧？哎我靠這他媽什麽聲兒啊，殺豬似的，你那傻逼弟弟哭了？”

沈望笑了一聲，心想你打個電話都快把殺豬聲蓋過去了，還有臉嘲笑人家。

“我和他能吵什麽？一句話也沒說。”

“唉，也行。”範明浩嘆個氣差點把手機吹出個窟窿來，“那你看完早點回吧，也別在那體會那一家其樂融融了。”

“我他媽回哪啊？”沈望語氣有點煩躁，說完兩人都閉了口。

回宿舍啊，宿舍有床能睡有飯能吃，可那不是家。

沈默了一會兒，範明浩說：“吃飯了嗎？沒有咱倆去吃火鍋吧，有句話不是說什麽，用美食填補你的空虛。”

“說這話的人肯定智障，腦子都長成脂肪了。”沈望說，“行吧，宏達那邊見面。”

“好嘞！”範明浩終於結束對手機和耳朵的雙重迫害，掛了電話。

沈望找出個書包來，抽了幾本書裝進去，準備拿到學校消磨時間。

出去的時候李美婷已經把他弟弟哄得差不多了，結果這小子一見他又癟了癟嘴，下一輪戰爭蓄勢待發，好像沈望回來給他造成了什麽巨大災難。

李美婷小心地看著沈國恒的臉色，而縱使沈國恒在生意場上練就了一身八面玲瓏的本領，此時也只是冷著臉。

沈國恒刻意想和他緩和關系，可每次都比上一次更糟。他終究是這個家庭的“闖入者”，或許需要說一句“不好意思”再離開。

沈望到宏達商城時，範明浩蹲在路邊舉著個冰激淩吃的正歡。

“你就自己吃？你爸爸我的呢？”

“我等你這會兒吃了五個，沒錢了，不嫌棄的話這個給你。”範明浩毫不猶豫地把舔了一大半的冰激淩伸過去。

“滾吧你。”沈望言簡意賅地表達了自己的嫌惡。

“留著錢請你吃火鍋哪。”範明浩站起來伸了個懶腰，一句話的功夫他居然已經將剩下的

冰激淩吃完了，就這樣還瘦得跟猴一樣，絕對有被女生嫉妒打死的風險。

範明浩只高一和他同學一年，開學念了文科，因為文科比較好“混”，只要湊合著考個大學就滿足了。

沈望和他認識的時間很短，但意外地關系好，或許是符合彼此“朋友”的定義。“朋友”這個詞很奇怪，有些人認識了十年八年彼此一無所知，而有些人相處不長，卻可能一生難忘。

比如蘇輕輕。

只不過小時候住得近，便念念不忘了許多年。

“你發什麽呆哪。”

居然已經走到了，要不是範明浩提醒，他還聞不到火鍋店裏飄出來的陣陣香氣。

“別告訴我說你們學霸擅長思考人生，我還真不信。”範明浩推開店門，“哎，是不是在想你們班哪個妹子？有空也給我介紹一個。”

考試連兩位數加法都能算錯的學渣範明浩，超常發揮猜中學霸心中所想，於是獲得冰冷凝視一次。

沈望選了靠窗的位置，雖然熱一點，但看著窗外人來人往，會讓人產生一種和世界融為一體的錯覺。

“阿望，你那麽牛逼，別被一些事絆住腳。”範明浩說。

“什麽事能絆住我？煩是煩，可不也習慣了嗎。”沈望說。

“那就考個遠點的大學，反正你想上哪個就上哪個。”

“是。”沈望仰頭隨意地靠在後面，看著天花板，漫不經心地說，“哪都行。”

範明浩以八輩子沒吃過飯的姿勢把肉“嘩啦”一聲倒進鍋裏：“別管那些破事兒了，吃飯才是正道。”

＊＊＊＊＊＊

蘇輕輕緊緊牽著小姑娘的手，站在人行道前等紅燈變綠。

樓下李奶奶年紀大了，近幾天生病正難受，蘇輕輕幫她送孫女妞妞去舞蹈班。

現在小孩子壓力越來越大，各種興趣班補習班層出不窮，大中午的還要去學跳舞。

“姐姐，你好漂亮哦。”妞妞奶聲奶氣地說。

蘇輕輕摸摸她的頭，笑著說：“謝謝妞妞，你也很漂亮呀。”

小姑娘大眼睛忽閃忽閃眨著：“姐姐，你有男朋友嗎？”

蘇輕輕好笑地說：“沒有啊，小不點兒這麽八卦。”

“姐姐，我們班好多女生都有男朋友了，但她們都沒你漂亮。”妞妞可惜地說，“現在的大人怎麽都不會追女孩子呢。”

蘇輕輕：“……”

現在小孩子的教育都這麽先進了嗎。

舞蹈班在宏達商城附近，路上人很多，蘇輕輕怕妞妞走丟，一直拉著她的小手。

“姐姐，我很乖的，不會亂跑。你別只註意我呀，路上這麽多大哥哥，都可帥可帥啦。”妞妞朝她擠了一下眼睛。

蘇輕輕：“……姐姐要幫你留意汽車，過馬路很危險的。”

“姐姐……”妞妞拉拉她的手，天真的大眼睛看著她。

“妞妞，姐姐暫時不想找男朋友，我們先去舞蹈班好不好？”蘇輕輕企圖轉移話題。

“姐姐，我其實只想說，那個大哥哥一直看著你，我覺得他對你有意思。”妞妞一本正經地搖搖頭，“我可以幫你去要微信哦，不收費。”

所以李奶奶究竟為什麽認為，妞妞沒有能力自己去上舞蹈課！？

“不用啦，”蘇輕輕說，“我們……哎？”

蘇輕輕看過去，妞妞說的大哥哥居然是……沈望。

四目相對，沈望桃花眼一彎：“同桌？”

妞妞睜大了眼睛：“姐姐，你騙人，剛才明明告訴我沒有男朋友的。”

蘇輕輕向沈望抱歉地一笑，對小姑娘說：“妞妞，這個哥哥是姐姐的同學，不是男朋友的。”

妞妞伸出食指點點嘴唇：“哦，沒關系，你們大人都害羞嘛。”

蘇輕輕：“……”我也很無奈啊。

“哎，阿望，這小朋友這麽好玩！”範明浩剛吃了一肚子肉，略顯艱難地蹲下，“你叫什麽名字呀？”

“哥哥好，我叫妞妞。”妞妞自我介紹完，又俯在範明浩耳邊悄悄地說，“哥哥，當大電燈泡是不對的。”

範明浩一楞，看向蘇輕輕。沈望剛才不是說，這是他同桌？啊，同桌，範明浩臉隱蔽地一紅，他曾經的初中同桌至今還是心中的白月光。

明白了明白了。

範明浩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，略尷尬地發現是昨天考試傳的答案，隨即若無其事地說“妞妞，哥哥有一張抓娃娃免費券。”

小朋友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看著他，但語氣十分歡欣雀躍：“我要去我要去。”

蘇輕輕說：“妞妞，下次再去吧，我們先去上課好不好？”

然而那兩人已經飛一般地跑遠了。

為什麽感覺有點奇怪啊，蘇輕輕疑惑地歪歪頭。

沈望拿出手機發了條語音：“十分鐘回不來你可以試試。”

蘇輕輕的頭發被一陣風吹起來，擋在眼前，沈望相當自然地伸手替她弄到後面：“妞妞一會兒就回來了，她是你妹妹？”

“不是，是我樓下奶奶的孫女。”蘇輕輕無奈地發現沈望上次捏她的臉時還沒這麽駕輕就

熟，這次替她理順頭發卻很理所當然了。

“是你鄰居啊。”沈望說，“你對所有鄰居都這麽關心嗎？”

蘇輕輕點點頭，頭發又被她晃了起來，在頭頂翹著搖搖晃晃。

沈望擡了擡手，猶豫了一秒鐘又放下來，沒頭沒尾地說：“你怎麽這麽可愛啊。”

妞妞突然從沈望背後冒出來，手裏十分嫌棄地捏著一只毛絨狗的耳朵——範明浩給她買的，大概是為了證明自己抓娃娃的技術沒那麽糟糕。

“姐姐，你臉紅啦。”小姑娘說，“你要勇敢一些呀，約會什麽的都無所謂啦。”

蘇輕輕被神出鬼沒的妞妞小同學嚇了一跳：“怎麽一個人回來了，那個大哥哥呢？”

“我在這呢，妞妞要去上舞蹈課吧？”範明浩就跟在後面。

“對呀。”小姑娘揮揮手，“哥哥再見，姐夫再見。”

蘇輕輕：“……”哪個老師教你這麽叫的？

蘇輕輕剛想解釋一下，沈望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，然後，用無比平淡的語氣說：“小朋友再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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